《瀑布招待所》:属于未来的摄影
撰文│廖伟棠
新锐艺术家张文心的《瀑布招待所》,即便不是年最佳摄影集,也会是最让人脑洞大开的艺术创作之一。不到四十幅的摄影作品中有若干幅附加了极其隐晦、轻微的“后期电脑效果”,另外有十幅左右纯粹是计算机绘制的4D效果图,另外就是一篇千字左右的散文——但它那么接近虚构,像一篇幻想小说,尤其是它夹在摄影集中间,被含有巨大而恍惚的信息量的摄影作品所包围,每一张照片都在修改着这些简单的汉字的含义。
或者说,这本摄影集既不是怀旧散文也不是奇幻小说,而是一首实验诗。在摄影集以外,艺术家这样开始自己的讲述:“年夏,我随父亲一同出差,住在大别山中的招待所。夜里下了大雨,第二天山体滑坡,我们被困在山里。后来雨停了,我们去看山上的瀑布,瀑布水流极大,响声充满整个山谷。瀑布旁应该住着一只怪兽,我想。”
现实就是这样在恍惚中动摇错位,然后制造出非现实。这里“应该住着一只怪兽”的“应该”可圈可点。因为我们明明在摄影集中看到的是一间普通得接近粗糙的小地方招待所,据说来自年张文心从美国回到中国的一次寻找之旅。但即使这几张极具美国新景观摄影风格的作品(从沃克·埃文斯的《美国影像》到埃里克·索斯《睡在密西西比河畔》的冷静审视琐碎尘世的传统),细看之下其实并不简单。比如,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前台实际上并不是同一个,就像一个人不断追溯自己的回忆时出现的偏差一样,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的回忆一样,恍惚。
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该”应该改为“可能”。比如说那几张沐浴中的裸体,到底属于谁?是张文心的自拍吗?还是她的母亲?还是回忆中虚构的某个女性?还是叙述中无聊的招待所住客“拨打某个神秘的号码召来一个姿色尚可的陌生女人,度过湿漉漉的一夜”中的无名女角色。这一切本来充斥在童年张文心脑中骚动不安的想象,在这本摄影集里都有一种“可能性”的释放。
而这种可能性被执着的艺术家、长大的少女用“应该”二字,在摄影集里一点点建立起来,这个瀑布招待所成了村上春树的“海豚旅馆”那样的场所:时空失去意义,未来与过去随意突入。张文心在美国纽约北部小城瓦塞克拍摄的冰瀑布生态(呈现方式很像国家地理杂志),在纽约上州拍摄的废弃矿洞,在纽约布鲁克林KingsHighway地铁站,在费城工业区的一处炼油厂……所有这些不同的时间地点都融汇进瀑布招待所这个“奇点”里了。甚至还有纯属虚构的未来人和半虚构的楼宇影像等等,这一切就像一个藏传佛教僧侣绘画坛城一样被精心编织,邀请读者“脑洞大开”地参与一次共谋。
当然,坛城的绘制是为了在完成的一刻被彻底推翻成虚空,张文心还没敢忍心建立虚空本身,她只是提供了虚空的可能性,我们可以在这些细节高度饱和的、充满歧义的影像中发现出口或者死胡同。这样的一本摄影集不打算成为完成品,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封闭的计划,这就是我把它命名为属于未来的摄影集的原因。未来的摄影创造形式应该有这种彻底的自由和开放。
未来在一直变动不居,因为我们的呼息与创造。《瀑布招待所》里出现的那个行走、寻觅、吞火的虚拟人,不见得比我们更属于未来,甚至不见得比那件在张文心脑海深处的破败招待所更科幻。创作,就意味着呼唤怪兽,无论这只怪兽是不是你自己本身,阅读一本艺术作品也意味着扮演这只怪兽,无论我们好奇、厌恶还是被它煽情起来了。
如果还有一些遗憾,那也仅仅是属于我的偏好的遗憾:张文心没有选择更多决绝,某些影像带有的奇观色彩比较像童话、比较像村上春树,而不是赫尔佐格——是的,这本书的创作方式我想起了德国电影大师赫尔佐格的《蓝星人》和《白气球》,那里面有一个更决绝的乌托邦。
编辑│秋名
(照片翻拍自假杂志有限公司出版的《瀑布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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